一位英国老人的中国“抗艾”之路
为了对爱的承诺
——记英国友好马丁·哥顿先生
张北川
2015年马丁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马丁奖颁发时发言(马丁先生提供)
2017年,79岁的马丁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第六人民医院艾滋病房与曾去英国学习的艾尼瓦尔医生看望艾滋患儿(尤金先生提供)
到访
2017年9月中旬,英国贝利—马丁基金会,即马丁基金会主席、79岁的马丁·哥顿(Martin
Gordon)先生,为支持中国“抗艾”事业又一次访华。从马丁为此初次到中国,他至少已来华80次。这次马丁一行7人到青岛,包括基金会董事、出生在英国的华人尤金先生,基金会项目经理明方先生及基金会美国分会的沈邦龙先生等,陪同他们的是我国两位贝利—马丁奖(马丁奖)得主,天津深蓝公共卫生咨询服务中心主任杨杰先生(实名)和河北艾滋关爱组织爱之光创建者慕容枫先生(化名)。马丁的第一站是青岛,还要依次去北京、乌鲁木齐、伊宁、武汉、贵阳、遵义和广州。在我国艾防界(艾滋防治界)医学专家中,我是和马丁基金会最熟的人之一。晚间见面,旧雨新知,言笑晏晏。
次日我和马丁交流。正式谈话结束,念旧的马丁有所思,顿了顿,依依说道:“我这次还要去看望桂希恩教授。他今年整80岁了……”我则有诸多问题。此前我对马丁基金会背景仅知一二,如它依靠马丁捐款创建,马丁是同性爱者(男同),成立基金会与他的同性伴侣贝利·陈有重大干系。然而,基金会名称中为什么把贝利名字置于马丁之前?中国人常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哥顿”是苏格兰古老姓氏,作为没有华人血统的西方退休银行家,马丁为什么如此关注中国,他为中国艾防事业都做了什么?……这里定然有故事。马丁是否愿意回答许多有关他私人的问题?他非常愿意。就这样,带着问题,我“走近”马丁。
缘起
1911年,一位新婚的英国医生偕同他美丽的妻子,飘洋过海,抵达中国。他主要在长春和哈尔滨行医,声名很好。1913年他们的女儿佩吉在长春出生,1915年他们的儿子在青岛出生。1910年代世界上空战云密布,1918年医生全家返回英国。
1938年,佩吉有了男孩马丁·哥顿。马丁的祖父也是医生。善良和尊重生命是马丁家族的传统之一。马丁很早就知道,对病人来说,友善像药物一样重要。尽管当年中国东北是苦寒之地,但马丁亲长却有着良好印象。马丁打小听外祖母和母亲等谈论难以忘怀的中国。马丁的叔叔劳里·哥顿还写过书,讲述自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二战)中国战场的经历,中国也是马丁和劳里经常的谈资。遥远的中国早早镌刻在马丁心中。
时光流转。对男同来说,英国的1950年代仍是惨酷年代。1954年,大科学家、英国男同图灵不堪折辱迫害,自杀身死。也是那时,马丁察觉到自己与众不同。他从没有刻意向亲人讲自己性向,因为母亲佩吉在马丁知道他性向前,就先察觉了。佩吉多次说,“你自小和别的男孩不一样……”。佩吉的热情,深受马丁的男同友人和异性恋友人欢迎。慈母和亲人的包容,融入了马丁一生的绵绵岁月……
1963年马丁进入英国华宝银行工作。(它后来在全球多地设有分部,并成为瑞银华宝银行)华宝由一群犹太银行家创立。二战前这些出色的银行家逃离希特勒纳粹政权统治,到伦敦重新建立业务。马丁入职数年后开始在世界行走。那些犹太银行家目光敏锐,随着相处时间推移,意识到马丁的性向,但他们厌恶任何形式的迫害,认为弱势族群被伤害,就像他们在德国的经历一样。在马丁40年职业生涯中,从来没有感受到职场性向歧视。
马丁和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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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利与马丁在英格兰(马丁先生提供)
1970年1月,马丁在伦敦男同吧“斯巴达人”酒吧认识了华人贝利。贝利起初在伦敦一家著名制衣公司工作,数年后经商。他比马丁小几岁,身上有个大谜团: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年龄。贝利生于日本侵华战争时期的香港。侵略者暴虐狠恶,烧杀掳掠。日军占领期间,贝利出生后母亲即去世,贝利的八个哥姐中三人饿死,亏得依靠一个哥哥的口粮,贝利才得以幸存。马丁和贝利初识时,两人住所很近。他俩性格相若,志趣相侔,相惜相重,一见如故。马丁的父母积极认可他俩的关系。还是结识早期,马丁父母一次正在马丁寓所,门铃响了,马丁的父亲应门,一见是贝利就高兴地说,“我们的另一个儿子来了”。马丁和贝利不久结合成固定伴侣。贝利深得马丁父母欢心。在马丁和贝利所有侄子侄女眼中,贝利也是深情的叔叔。马丁的两个外甥至今难忘贝利带他们去巴黎游览迪士尼乐园的欢乐。而贝利一有了自己住所,便也安排他的香港侄辈到伦敦学习。贝利非常爱孩子。马丁讲,如果他俩生活在更晚的时代,肯定会收养小孩。
欢乐的日子是相似的,笑声里斗转星移。经贝利考察提议,1979年马丁和贝利移居纽约。贝利继续经商,马丁到了银行的纽约分部。此时的中国开始变了天地,华宝银行和马丁开始参与同中国银行的业务往来。1985年1月,马丁首次访华,直飞北京,应中国银行邀请处理业务,中方还派人陪他到了上海、杭州。中国的开放不断扩大。之后两年里马丁每三个月一次赴京,还常去香港和他负责银行业务的多个亚洲国家。1987年,中国银行委托马丁的银行管理了首次国际美元债券发行,马丁还成为中石化等中国几个央企最初国际上市的关键人。他对中国(内地)的工作访问累计约200次。
1991年,银行把马丁调至香港,贝利退休,两人迁居香港。贝利家有个大家族,人们像亲人一样尊敬和友好对待马丁,马丁也把他们当成家人。贝利家的晚辈知道贝利是男同,但贝利不愿意长辈和同辈亲属知道。可是与贝利家人相处,进一步密切了马丁和贝利的关系。
贝利对香港的发展非常骄傲,他常在寓所里连续坐几个小时,欣赏窗外海景和飞机起降。贝利还去广东寻根,见到自己远亲。他很自豪地讲香港会在1997年回归中国。贝利和马丁先后10次到华旅游。贝利对瓷器知识丰富,期间两人买了许多精美瓷器,标明购买时间和地点后保存在马丁寓所里。岁月匆匆。1991年,马丁母亲佩吉离开中国73年后第一次来到中国。江山依旧,人面全非,她身边是马丁和贝利。
笑声荡漾在马丁和贝利生活中。友人尤金评价说:“他俩的故事是独一无二的。”
艾滋,艾滋!
喜乐无限的日子里,常有阴云悄悄浮现。1970年代民权运动浪潮席卷北美,也裹挟着一种人所不知的病毒阒然而至。1980年,美国大城市男同社区开始流传一个让人暗自心惊的消息:一种可怕的神秘怪病已在社区内流行。同年学术期刊《同性恋文献(J
Homosex)》上,美国旧金山、纽约等城市皮肤性病医生联合报告了一组病例:病人都是男同,有性病,伴发与免疫缺陷有关的罕见感染或恶性肿瘤。(这是有关艾滋的首次报告)1981年美国疾控中心首次通报艾滋来袭,1982年美国有35个州报告约800例艾滋。艾滋已大举扑来。
从艾滋开始流行到治疗艾滋的“鸡尾酒疗法”广泛应用的近20年间,西方有无数鲜活的生命像凛冽寒风里的枯叶一样飘落。对大量欧美男同而言,那是泪水飘洒的时日,是男同和他们亲友无比忧伤的时期。苦难降临一个个家庭。很多人用手工制作拼布床罩、地毯表示深深情感,表示心头的沉重和永久的怀想,并让社会直面艾滋每天导致的死亡。有位男同2000年代回顾说,那时他不再收起参加葬礼的服装,每到周五就无法克制地盘算,周末可能又要参加几位友人的葬礼。而马丁认识和知道的男同中,超过200人因艾滋逝去,他们散布在各行各业,有不同身份,有欧裔、非裔,还有亚裔。
幸福和不幸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只因一念之差。1993年夏贝利确诊艾滋,此时他已处于疾病晚期,免疫细胞CD4只剩下6个,并对当时的主要治疗药物AZT过敏。当时香港民众把艾滋视作凶中至凶恶中至恶,人人谈起便一脸惊悸恐惧骇然。贝利的一个友人因艾滋去世,殡仪馆甚至拒绝入殓遗体;医务人员也认为一旦患病,决无幸理。接诊贝利时,香港医生护士同样惶悚,都戴着双层口罩和双层手套。还想到马丁未来可能踽踽独行的贝利心焦如焚。他让马丁把自己带回伦敦,马丁也转到银行的伦敦分部。马丁把贝利送到著名的晨曦医院(Chelsea
& Westminster
Hospital,该院性病艾滋门诊每年接诊7万人,含5000位艾滋阳性者)。医护人员真诚地善待每位病人。医生热情拥吻贝利,不戴手套的医生护士像对待普通病人一样关爱他。贝利每次就医,马丁都陪同前往,还和医生一起讨论病情。贝利去医院前常常紧张,医护人员的友好和理解总使他宽慰安适。在那个时代,民众仍对艾滋和男同的歧视严重,社会成见给贝利了很大影响,使他对自己由于性行为感染艾滋羞耻,还觉得人们要是知道他快死了,就会遗弃自己。贝利病后的两年多里,他和马丁一同忍受着痛苦严守秘密。马丁心分二用,虽然有本职工作,但无论贝利在伦敦还是去香港,马丁都和贝利一起。马丁并在上班时尽早回家看望贝利,和贝利一起喝下午茶,两人坐在一起,一同吃贝利喜欢的葡萄干饼。贝利在余生中,也一直悉心照顾和保护着马丁。
贝利在世的最后一年,在他还能支撑的时候,马丁几乎每回到家,都看到缝纫技术高超的他正强扶病体飞针走线,用小小拼布专心制作一条精美的床罩。“这是一条用爱缝制的床罩”,马丁说,贝利希望这条真情缝制的床罩永远伴随马丁。贝利还让马丁买了一座伦敦18世纪制钟名家1730年制作的古董钟(又称“祖父钟”)。贝利讲,将来马丁回家,听到钟声鸣响,就会念起他。这座钟安放在了马丁的伦敦寓所里。
贝利有两个遗愿。旧时中国夫妻有个传统,“生不同衾,死当同穴”。贝利希望自己去世后马丁把他送回香港,未来有一天马丁在他身边。贝利不敢想象他离去后只留下马丁独自一人,他提前嘱咐自己最疼爱的侄女侄子说,如果他走在马丁前面,亲人们未来一定要好好照料马丁。贝利并给自己的哥姐写了长信,讲了他与马丁多年间深切和真挚的爱,让马丁在他去世后交给香港的亲人。
1996年3月,“鸡尾酒疗法”问世前几个月,贝利去世。贝利的哥哥姐姐到了伦敦。贝利去世使他们既意外又震惊,深受打击。马丁转交了贝利给亲人的信。马丁把贝利送回香港,安放在事先购置的宝福山存放灵骨的壁龛中。(马丁和贝利的哥哥此时推算,贝利极可能生于1944年)安放贝利的壁龛紧邻马丁为自己未来预购的壁龛,壁龛下方的文字清楚说明了两人关系和伴随着两人生命的深情。从宝福山可以看到内地抵达香港的火车,马丁讲,贝利可以在这儿感知他心爱的香港和中国内地。
贝利更几次说过一个极重要的心愿。他希望马丁未来通过慈善事业,感谢晨曦医院医护人员的关爱。1996年5月,言出必践的马丁用私人财产建立贝利—马丁基金会。他向晨曦医院感谢医务人员对贝利的厚爱,建议医院和中国在艾滋治疗、关爱方面合作,安排双方医生护士交流。晨曦医院反应非常积极,他们的国际交往很多,但与中国交流甚少。
同年6月,58岁的马丁出差北京。他通过多年职业交往建立的联系,和牛津大学医学院姜石松博士沟通,与中国卫生部有关副部长、中国预防医科院(中国疾控中心前身)负责人在京讨论了基金会工作。马丁很惊讶,中国卫生界领导人热情欢迎他的建议,并讲中国在艾滋防控领域需求巨大。他们还说,他们知道男同很容易受到艾滋的不良影响,知道中国也有男同,但没有联系和沟通。
对爱的庄严承诺,开启了马丁中国情怀的崭新时代。
1997年马丁、吴文英(时为中国纺织工业部部长)、陈敏章(时为中国卫生部部长)、娜达丽在北京(左起,马丁先生提供)
马丁的中国抗艾之旅
1996年至2017年的21年间,马丁团队为抗艾访问了中国28省市的至少52个地方,在华时间累计明显超过两年,投入近2300万元(人民币)。马丁一次次访问,一是向当地有关卫生机构、社会组织,特别是艾滋阳性群体表示关爱和支持,二是考察当地需求。他通常一年四次访华;常自伦敦飞北京,单程11小时;有时自南非开普敦寓所出发,经新加坡中转17小时方抵京。其中两次访问各二至三周,前往8地;另外两次持续1周,去两三个地方。(这种奔波相当疲累,因此单次访问很少达到三周)。我见过马丁团队飞到某地,工作半天旋即飞离。他们除了乘飞机,还坐火车、汽车到过偏远地方,如云南不止一个县城,云南和河南乡村,甚至远至汽车单程需10—12小时的地方。由于不堪劳顿,近年马丁数次在华病倒。马丁基金会并资助了我国数10位医护、管理人员赴英学习,和英国医护人员到中国短期或较长时期工作。他还多次邀请英国权威专家来华,在四个一线城市,四个二线城市和云南瑞丽、贵州安顺、广西柳州等极需要提升能力的三线城市举办培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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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马丁、明方(左三)和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马丁先生提供)
马丁的人格魅力和行动感动了他的许多西方友人。他的基金会只有一位秘书是兼职人员,四位董事和其他人都是志愿者。马丁从来不为基金会募捐,可许多友人伸出了热情的手,包括他当年的不止一位银行同事。玛丽·金若丝基金会主席伊丽莎白·希尔兹女士是马丁非常重要的支持者之一。她每年向马丁基金会慷慨捐赠,更重要的是她的精神支持。她长期与马丁分享她多年间从事慈善活动的经验,用女性目光帮助马丁做出判断,只要有时间就会陪同马丁访华,总是用和善的微笑传递友好和关怀。
2015年马丁和基金会董事娜达丽、詹姆斯、尤金及姜石松主任(左起,马丁先生提供)
自2000年起,马丁的重要工作之一是通过每年颁发贝利—马丁奖(马丁奖)支持中国抗艾事业。马丁奖得主中,有为大量艾滋阳性者服务的传染病院,有一、二线城市传染病院院长和权威的艾防专家。但更多是基层机构医生护士,包括河南和云南的村医,身为艾滋阳性者的关爱组织负责人(含被丈夫传染疾病的女性和男同),男同艾防组织领导人,其中有新疆和云南数个少数民族的人士。(思虑周密的马丁并没有特别“偏爱”男同)
2005年马丁向北京地坛医院红丝带之家主任王克荣颁奖(马丁先生提供)
马丁认为,更能反映中国现实的并非少数几个超大城市。他对中国落后地方从无讥诮之语。很多中国医生和护士给马丁留下深深印象。他向我讲过徐莲芝、桂希恩等老教授的动人事迹,还说到许多青中年人士。谁让马丁最感动?是那些深入偏远乡村并长期帮助病人的基层医生。他特别以马丁奖得主、云南大理二院(大理市第二人民医院)张建波医生为例。他说,病人需要亲友关爱,张建波说服亲友不隔离病人,善待病人,并向临终病人伸出关爱之手。
马丁在中国云南大理洱海之滨(马丁先生提供)
马丁使我国一些有关机构旧貌换新颜。典型实例是云南大理二院的皮肤性病科。这家医院历史上与英国颇有渊源。1881年英国新教“中国内地会”开始到大理传教,建造了以“三坊一照壁”为特色的白族建筑用房。1941年日本侵华期间,中国内地会河南开封福音医院迁入“大后方”的这座老建筑,它即大理二院前身。这座建筑风吹雨打百余年,凋敝破败可想而知。1990年代后期,英国海外志愿者服务社和马丁基金会资助的英国佩吉?邦丝护士,到大理从事艾滋宣传教育,并在大理二院救助贫困艾滋病人及艾滋患儿、艾滋遗孤。2002年部分老建筑遭烈焰之灾。在马丁与伊丽莎白参与和地方政府大力支持下,2004年在旧址建成了富有白族建筑特色的佩吉健康中心。中心以佩吉护士和马丁母亲之名命名,现已成为中国基层的艾防旗帜。那里的医务人员曾长期为无力就医的农村重病人家送医送药,送去关怀。目前它为上千位艾滋阳性者服务,通常对病人确诊第一年随访7次,第二年随访3—5次,之后每年仍要随访,极大程度减少了病人的机会性感染。
马丁作为瑞银华宝银行副主席兼亚太区主席期间贡献突出,1994年获英国女王颁发的官佐勋章(OBE)。然而他收获更多的是越来越多中国人的友情。2009年中国卫生部长向马丁颁发卫生部授予海外人士的首届“艾滋病杰出贡献奖”,2011年春北京市长向马丁颁发“长城友谊奖”,同年秋国务院副总理向马丁颁发对外国在华人员的最高奖项“中国友谊奖”。2012年初,中国国务院温家宝总理召开只有20多位来华外国专家座谈会,中方特邀在伦敦的马丁参加了会议。
人们常讲火炬给寒冷与黑暗中的民众带来巨大鼓舞。马丁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他引燃一支支火炬,让艾滋阴影中生活的民众,感受到温暖与光亮。
2011年张德江(时任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向马丁颁发中国“友谊奖”(马丁先生提供)
点滴·三人谈
一些马丁奖得主的记忆里,有对马丁的点滴细节。这里只选择马丁说过的张建波和2017年陪同马丁访问青岛的杨杰和慕容枫的话语。
我10几年前去过大理,认识佩吉健康中心主任张建波,在昆明开会时我们还同住过一个标间。他讲的一些事我至今不忘。在对“职业暴露”没有预防性药物时,张建波一次正抢救艾滋病人,大量含有艾滋病毒的鲜血突然从病人口鼻喷涌而出,直接迸溅到张建波脸上和口腔、鼻腔、眼睛里。国内外都有医护人员因类似情况感染,是否感染全然是“撞命”,半年后方知结果。大理是艾滋重灾区之一,人人知道艾滋晚期病人的可悲惨况。为了避免传染妻子和事情引发家中“地震”,张建波没有告诉妻子实情,还有意疏远家人。不明就里的妻子疑窦丛生,甚至与张建波产生摩擦。备受煎熬的半年过去,确认未染病,张建波才说真相,妻子伏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另一件事是张建波曾遭遇某种势力,那种势力对他的工作百般刁难,搞得他一度抑郁,过了好一段时间才重见天日。
2004年马丁、马丁奖得主张建波和伊丽莎白在云南(左起,张建波先生提供)
张建波说:
记得2002年马丁等访问大理。我们中心的老房子,原来是富有白族建筑美感的木制建筑。马丁他们在那里留连了两三个小时,遥想它的当年,还初步确定对那所建筑整旧如新或重建。他们刚离开,还在云南,老房子失火了,成了一片废墟。马丁得知后立即决定重建。就这样,原址建起了今天的佩吉中心。
2005年马丁和伊丽莎白等访问我们这里,正巧遇到一位近70岁的老奶奶。那位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领着约2岁的孙女就医。这个幼女在马丁到访4个月前确诊艾滋。老人说,女孩出生前父亲因艾滋去世,半岁时母亲也因艾滋去世。老人边哭边说,“就我一人拉扯着这丫头……”伊丽莎白当时在旁边不停落泪。马丁紧握着老人的手,老人的泪水不断滴落在马丁手上。老人说:“我怎么活啊?我也有病,自己的药都分不清,还要喂丫头那么多药……”通过共同努力,女孩的姑姑承担起抚养义务。女孩问马丁:“爷爷,您明年还来吗?”“是的”,马丁回答。这个约定至今已10多年,每次马丁他们来大理,女孩都会来看这位“外国爷爷”。
马丁感人的事情很多。马丁等每次到访都去艾滋病房,他们在病床前紧紧握住病人的手,用微笑鼓励病人。许多病人得知自己的住院费用是万里之外、素不相识的马丁等外国老人资助时,嘴唇哆嗦着一再感谢……
2004年,杨杰自费创办天津深蓝的前身、名为“同志电台”的互联网交流平台,帮助心理处于困厄中的大量男同并迎对艾滋挑战,那年我曾通过这个平台宣传艾滋。杨杰的交流平台在全国(含天津)有近百位志愿者,24小时行动。2005年我应某机构之邀去天津做宣传,初次见到杨杰。同年他参加了社区骨干培训,之后公益活动落地。深蓝的经历极不寻常。如他们曾7次遭遇伤害,包括“混社会”的犯罪分子一次次直接敲诈勒索,甚至掏出真枪威胁;深蓝的志愿者在宣传中被砍伤;工作室邻居的数十人,举着横幅驱赶深蓝。杨杰坚毅又很有韧性,形形色色的压迫都无法阻止他前行的脚步。如今,深蓝是我国最有影响力的男同艾防组织,国内外各界公认的中国民间艾防旗帜。
2009年马丁与杨杰在天津(杨杰先生提供)
杨杰讲:
这些年,马丁团队4次到天津访问,并看望我们深蓝。我还记得2009年3月24日,他首次来天津的情况。那时我们的工作条件非常简陋。我们有个较大的房间,墙上贴满我们开展艾防活动的照片。马丁等不顾旅途劳苦,一张张仔细看了照片。很巧,马丁等到达时,我们正对近20位大学生志愿者培训,马丁和大学生们合影,之后和我们深蓝志愿者座谈。
我们还有个很小的房间,也是网站平台的直播间。那天有多位艾滋阳性社区代表在小房间等候和马丁见面。马丁就挤坐在他们中间,热情慰问他们。马丁还通过互联网和全国各地数百名网友在线交流,这位老人用热情慈祥的微笑,把温暖传递给每个人。
我脑海中最清晰的片段,是我用幻灯片向马丁一行介绍深蓝发展历程时,由于多年工作中受到太多委屈和深感愤懑,我失控了,热泪滚滚而下。马丁用温润的眼神,久久凝视着我,使我觉得暖暖的,就像寒冬中依偎着火炉。他的这次考察,是激励我在艾防路上不断奋进的巨大力量。
这些年我常想,马丁这位现在即将80岁高龄的老人还不辞劳苦,每年多次奔波于中英两国,支持我国艾防事业,在我国一个个城市和边远地方的艾防前沿留下足迹,我们这些尚且年轻的艾防人员,怎么能够不努力?!
2013年马丁奖得主、贵州省爱之缘关爱协会会长李美英和她的阳性关爱团队(前排左四,李美英女士提供)
我和河北保定的慕容枫相识10年多。记得初次见面,我就知道他非常阳光、善良和向上。他年轻时是“被培养对象”,一次带领青年同事无偿献血发现自己艾滋阳性。更想不到的是,某部门竟然泄露了他的这一重大隐私。他和父母同住,住所紧邻他的工作单位。人们对阳性身份被暴露的他指指点点,唯恐避之不及。他无法再工作,他父母也被“隔离”。他的实名、家庭住址和感染状况等信息同期还被当地男同社区公开。巨大压力下他不敢出门,偶尔太压抑了,半夜里独自去大街上狂奔疯吼……最后他家被迫搬离。经过一年暗无天日的时光,慕容枫战胜了对自我的歧视和恐惧。2006年他创办爱之光,为河北艾滋阳性者提供关爱服务。2007年西安有一场近百位多界别人士参加的会议。会议次日晚是志愿者演出,先由慕容枫讲自己的际遇。他一度声泪俱下,整个会场寂然,只有听众偶然的啜泣声。中国疾控的一位处长坐在我身旁,他说:“应当让政府官员都来听听小枫发言……”他发言刚结束,黑龙江省疾控一位中年女医生哭着走上讲台,拥抱他,为他拭去泪水。演出的最后是合唱,慕容枫站在合唱队首排中央。歌声甫落,我身边那位官员拉着我走上舞台,拥抱他……
慕容枫懂管理,爱之光的工作有声有色。在我们社会,善良往往是“傻”的代名词。慕容枫积极为阳性者正当权益发声,近年又受到伤害……
慕容枫说:
我认识马丁10年了。这些年来我遇到困难、精神消极时,总想起这位慈祥可敬的外国老人。他用无限温暖,鞭策我们做好感染者关怀;用真诚的爱,让我感受到爱无疆界。
我一直记得马丁2008年向我颁发马丁奖的场景。我父母也应邀参加了颁奖会。马丁在现场请我父母上了颁奖台,他对我父母说:“非常感谢你们,非常高兴见到你们”,接着向200多位参会者大声说,“小枫的父母支持儿子在中国进行艾滋关爱工作,和他们站在一起是我极大的荣幸。我特别向小枫父母致以崇高敬意。我怎么感谢他们也不为过。他们支持他们的儿子,创立了好榜样。”
这些年马丁3次专程到保定看望我们全家和阳性朋友。每次见到我们感染者朋友和亲属时,语言不通的他总用温暖的拥抱与大家心灵相通。他一一拥抱见到的每个人,和大家手拉手交流。在我们组织活动的现场,感染者和感染者亲属讲述经历时,马丁多次默默落下眼泪。之后他走到人们身边,紧紧拥抱,带给他们温暖。
马丁用真情的行动与我们很多感染者骨干和亲属建立了深厚友情。有位感染者朋友家在河北邢台,马丁认识他母亲。这位母亲每次和我通电话,都特意嘱咐我见到马丁时,一定代她问候。马丁6次到河北不同城市访问。他每次来,那位母亲都专程赶往马丁到访的城市看望,见到马丁像见到亲人一样开心。
近几年我非常有幸。我应马丁邀请陪他访问了我国很多城市。陪他出行,我印象最深和为之感慨的是,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对中国艾防工作始终充满热情。他不辞辛劳,精力充沛,总把行程安排满满,每到一地就立刻开始工作。在一个地方短短一两天里,他与当地卫生部门座谈,走访CDC和传染病院、社区工作组。这样紧张的行程,有时连我都觉得有点疲累,但他总精神矍铄。我最感动的是:每到一个地方,时间再紧,他都尽可能坚持做两件事。一是到传染病院艾滋病房探望感染者朋友,常坐在他们病床上,拉着他们的手,鼓励他们积极治疗,早日康复;二是他一定和当地感染者朋友一起吃晚饭,并抓紧这段时间交流,带给大家温暖,鼓励大家积极生活。
答问
问:您能否解释一下您的基金会命名?概括地讲讲贝利对您和基金会的影响与作用?
1991年贝利与马丁在广西桂林(马丁先生提供)
答:贝利很理性。我这一生犯过不少错误,在我们共同生活的岁月,他帮助我避免了很多错误,他阻止我走错路,还就我的银行工作提出过许多非常明智的建议。他的一些建议在他去世后仍发挥着作用。(我在“基金会主席报告”中提到过基金会由于他而获益,还放入了许多他个人、他和我的照片)。贝利生病后变得更善良。非常遗憾,贝利的身体如果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用上“鸡尾酒疗法”,就可能今天还活着。
我不是所谓“巨富”。贝利提出希望我做慈善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事抗艾公益。是他一讲再讲,才使我意识到这项工作的意义和下定决心。
陪同贝利在晨曦医院就医期间,我看到医生护士友善对待贝利和所有艾滋病人。那里医务人员的态度表明,如果得到友善对待,病人就会感觉更好。这就是我们团队追求友善待人的主要源头之一,也是我们在中国工作的基础要义。在中国,我们同样遇到很多拥有友善精神的医生护士。我们努力鼓励他们,包括对部分人颁奖。
这么多年里,我每年去香港,都带着贝利爱吃的葡萄干饼去宝福山看他,和他说说我们又为中国抗艾做了什么。我还请很多朋友参观我与贝利相邻的壁龛,并和他们一同俯瞰佛陀诞生的浮雕……我希望贝利会满意我在他离开后所做的一切。
我这一生和中国有很多联系。但所有那些,远不及我和贝利关系对我认识中国的价值。贝利一直为自己是中国人感到自豪,无数次向我讲中国文化的意义。他病重时,为自己无法看到香港回归中国深感遗憾。贝利的影响使我觉得在中国做慈善相当自在,很容易结交朋友。因为贝利,我了解到中国人对艾滋感染的感受。我有其他几个纽约、伦敦和香港的华人朋友也因艾滋去世,有人早在1985年就去世了。我了解他们的经历。
贝利和我很多次去中国内地。在与中国男同的早期接触中,我们就意识到中国将面临巨大的艾滋问题,而男同特别脆弱。由于我的多年经历,我对与中国官员和普通民众的合作有一定了解,所有这些都表明我在艾防领域可以向中国提供一些帮助。
贝利一直在精神上与我同在。在我心中,我和贝利之间的爱是我生命中伟大的爱。我非常庆幸有过贝利这位深爱着我的伴侣。我在中国处理任何事务时总会考虑,如果换做贝利,他怎么做。我尽可能按照中国人的想法,用中国的方式,努力做好中国的事情。我们基金会的支持者中,也有许多人认识贝利。我总希望我们在中国的努力,能得到贝利赞许。贝利去世后,没有必要再为他的病保密了。我希望贝利的经历能帮助那些处在艾滋感染风险中的中国弱势群体。
问:您认为在中国艾防领域,目前最大的挑战是什么?如果有机会向中国艾防界医务人员、有关社区组织成员和普通男同说几句话,您想说些什么?
2017年马丁在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第六人民医院与艾滋病人交谈(尤金先生提供)
答:仍然是需要加强正面教育并解决歧视问题。这需要多样化的媒体广泛宣传教育。需要友善对待艾滋病人,并且不能歧视男男性行为者等高危人群。
我认为不仅仅艾滋防治专家,所有医务工作者都需要接受有关艾滋的教育,以便能给人们一些基本建议,包括告诉人们艾防措施,发现携带艾滋病毒时应采取的行动。需要坦诚布公地讨论,不能回避。基层工作者不应回避治疗艾滋病人或避免与他们接触、与之共餐或共用一些设施。只要采取一些基本预防措施很难感染艾滋。卫生界需要在无歧视的前提下帮助人们,并表达自己的同情。
我认为,个人必须承担因为性行为感染疾病的责任,一定要避免这种感染,无论他的性向是什么,都应当采取防病措施。男同应该遵循基本的艾防措施。他们会发现如果采取措施,就可以有效避免感染。当然,他们同样应该极力避免在发生性行为时,使用可以丧失判断力的物质和毒品,特别是新型毒品。
问:很多年了,中国艾滋阳性男同中,有少数品质恶劣的人把病毒故意传播给其他人。近年更有坏人通过性行为,把病毒故意传播给未成年人,而且这种事越来越多见。(几年前曾有男同艾防组织公开过这种事情并严辞谴责)还有,至迟在1997年,中国个别大城市发生成群青年男同滥用药物(毒品)事件。近年许多地方青年男同中吸毒现象严重泛滥。很遗憾,中国媒体对这些事情基本不报道。您认为这样的事件应当公开吗?
答:还是在艾滋流行早期,我们就听说了西方有人在故意传播艾滋。不过,那些消息基本都是谣言,而不是事实。我从来没有听说西方发生过未成年人被故意传播的事。
近期我们在中国访问时,在某地的医院里见到了一个13岁男孩是被故意传播的。这是我在中国见到的第一个这种病例。这件事使我们深感震惊。(我们在另一个地方也遇到了一个14岁的艾滋阳性男孩,但不知道他是否是故意传播的受害者)把艾滋病毒故意传播给未成年人,这样的行为是犯罪。这种犯罪和性向没有关系,异性或同性之间都可能有人在故意传播。只要能够确认故意传播者,就应该严厉惩处。同时,学校应该有更多的性教育,提升学生的自我保护意识,家长也应该接受教育,以便让他们的孩子知道风险。
还有一个问题是贫困问题。当我们去到中国基层,会看到真正的赤贫。完全没有风险意识的孩子,可能被赤贫所迫,只是为了几块钱,就接受侵害者的要求。
相当可悲的是,当这些事件被发现的时候,通常年少的受害者病情已到晚期,是在因重病就医时才被发现。
搞卫生,就不能偷懒,不能把脏物扫在地毯下面。我认为,当发现故意传播时,没有任何理由隐瞒,虽然要证明是故意传播相当困难。
关于毒品,在我看来,毒品问题应该公开。如果把问题藏在地毯下面,问题将如何解决?
问:目前只要及时发现感染并依从医嘱,对艾滋的疗效通常较好。有无必要有选择地适当宣传艾滋的“恐惧”性后果来警告高危行为人群,以提升预防意识?
答:原则上,我同意应该传播出一些经过校正过的正确信息。虽然感染艾滋病毒不再意味着“死刑”,但重点是必须避免感染,因为艾滋会对生活带来许多不良的后果和限制,而且通过一些极简单的措施就可以预防。
问:中西方在文化等方面不同。这种不同与艾滋防控关系最密切在哪些方面?
答:我个人一向认为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没有什么特别不同。我们两种社会都发生过同样的问题,区别只是时间和程度不同罢了。我要强调,中国人不应该认为自己的社会与其他社会有很大不同,例如与西方社会有多大不同。
我认为,中国在沟通一些必要变革的问题方面,比一些西方国家更容易。中国有些机构可以深入到小村庄,如计生组织等。如果通过它们交流传递一些关于艾滋的正确信息,中国能更好地解决艾滋关爱问题,并且能比大多数国家表现更好。?
问:在当今中国,男同人士最重要的社会行为应当是什么?
2014年马丁团队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惠洪涛、明方、尤金、伊丽莎白、马丁、闫红梅、黑龙江省康同社区志愿者(左起,惠洪涛先生提供。次年惠洪涛、闫红梅获马丁奖)
答:我认为,男同群体应该格外努力为社会做出贡献。在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家庭责任时,他们应该更尽力地帮助他人。在家庭里,不结婚的叔伯或姑姨常能为家庭稳固做更多贡献。独身人士常常还能做出额外贡献,去支持创建更稳固的社会并使之永固。西方社会的同性爱群体常呼吁尊重他们的权利,这非常好,但呼吁的重点同样应该放在责任方面。
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后,我们看到了男同社区做出贡献的很好例子。一知道地震消息,我们就联系了成都男同组织,为地震救灾提供了12万元捐赠,当地男同组织协助为成都都江堰灾区民众购买了药物、毯子和儿童书籍及玩具。灾区人们通过这件事,知道了优秀男同团体为一般民众做出了积极、友善的贡献。这种积极的示范,是彰显社区正面形象的非常重要的方法。展示社区拥有社会公认的美德,能有力消除偏见。
问:您在青年时代是否承受过社会歧视和压力?为什么没有屈从和结婚?您是基于怎样的想法坚决反对中国男同结婚?
答:我年轻时也经历过社会压力,尤其是在服役期间和与各阶层人士交往时。
我认为,如果是男同,就不应该和异性恋女性结婚。在中国及许多社会,有时候很难告诉人们自己是男同。在某些国家如果说出来,甚至可能受到严厉惩罚。不过,人不应该对自己说谎。我很反对人为的没有实质意义的婚姻。我们都应该反对不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婚姻,不能说谎。我反对任何形式的欺骗。如果男同不把真相告诉他的女性伴侣,那就是非常严重的欺骗。我非常同情同妻。我希望中国有一些措施,在离婚时能够保护女性权益并支持她们离婚。
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应当和女性结婚。男同最好是坚持拒绝进入传统婚姻,而不是做违心决定。很多人确实更容易屈服于社会压力结婚,可我一直不明白这种虚假关系有什么真正意义。
随着我的年龄增长,社会对同性之爱的态度慢慢发生了改变。我非常高兴自己避免了很多虚假的感情纠葛。随着岁月流逝,我的这种感觉日益强烈。年轻人确定自己在社会中的生活角色时,需要榜样。我很骄傲我的独身状态对年轻人的示范作用,即怎样活出自己的生活色彩。我甚至认为,我的例子在西方社会中的各种社会联系,对于当代中国年轻男同也一样有价值。我呼吁中国年轻男同等避免进入那种虚伪的夫妻关系中,把追随内心的自我当作责任,并为下一代树立榜样。
2014年伊丽莎白、80岁的徐莲芝、马丁及一艾防志愿者(左起,马丁先生提供)
问:您认为自己在中国抗艾中的行动,对您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您怎样评价自己在这方面对中国的作用?
答:我只是做了我必须做的事情。我们在行动过程中帮助了许多人,也结交了很多朋友。这种友情本身是一种回报。我确信,我们的努力帮助减少了歧视和偏见。无论在中国什么地方,我们都受到热烈欢迎。我们清楚知道,中国朋友非常希望我们把这项事业继续下去。
我们正在英格兰庆祝议会1967年法案通过50周年。这个法案使同性爱活动至少在非公共场所中除罪化。1980年以来,由于艾滋传播的影响,人们被迫直面同性爱者。在疫情达到高峰时,社会知道了各个阶层都存在艾滋和男同。20世纪末开始,这种现实无法再被隐藏,人们根据现实需求直面同性爱者的存在,还通过了相关法律。这些法律禁止基于人们性向和性别而被歧视。
我们为中国防治/关怀艾滋工作的21年,使我们对中国人民的务实精神和友善态度很有信心,而且中国发生了巨大变革。我从心里认为在下一个20年,中国社会可以衍生出自己的有中国特色的包容度。我衷心期盼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天。
我知道的马丁
2012年马丁与张北川(本文作者)在青岛(马丁先生提供)
马丁为抗艾至少13次到青岛,其中数次把访华第一站定为青岛。还是1997年,马丁率10多位英方艾防专家赴京,举办了首次中外有关培训。期间马丁团队与中国官方、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驻华办事处交流,收集到中国艾防界专家名单,之中只有我面向男同开展工作。不久基金会就开始联系并支持我。
1998年夏,马丁独自赴青岛,看望我和青岛艾防志愿者。记得那是个上午,我选了几封男同信中片段,请志愿者口译。我没留意马丁神态,偶然见到他外衣前襟出现点点水渍洇润开来。抬眼看,马丁眉宇间和面颊都是悲悯之色,眼睛里盛满了忧伤,泪水沿着面颊缓缓而下,让人不忍直视。马丁说:“人们能这样告诉你心里话,我了解你怎么工作了……”那晚七八位志愿者、马丁和我在一家小饭店,餐前马丁找了纸笔,一一询问并记下志愿者名字。餐中谈及马丁基金会,我问贝利情况。马丁说了几句便默然,又是热泪潸潸。志愿者们都是大小伙,吃饭如风卷残云,只剩下小半条不大的鱼。离开前马丁问:“你们怎么不打包?(马丁离青岛不久给我的信中,逐一写出那次共餐者的名字,问候他们)
许多年间,我在马丁团队其他人士身上,同样看见美德的光辉。例如,2017年与马丁一同到青岛的尤金,一些年前和他的同性伴侣小刘在英国结婚时,把自己收到的礼金全部转赠给马丁基金会。
1999年我初次见到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明方。2000年马丁的信里附有明方几句话,满怀同情地讲荷兰一华人男同确诊艾滋后自杀。明方后来通过QQ群等帮助了国内许多艾滋阳性者。近年基金会主席年报中有一张艾滋病人感谢信的照片,信里直接讲到明方的帮助。而最近一次访华中,明方讲自己每到基层访问,都看到让人“撕心裂肺的痛苦”的事。他这次在某地传染病院见到1例病情很重的艾滋男童,他讲了那个命运凄惨的男孩的病情,说男孩肯定是被犯罪分子通过性侵传播的。他极愤慨地写道:“那个畜生怎么下得了手?!这个小孩至今还没有发育呢。”马丁讲,明方向男孩悲痛欲绝的母亲捐了钱,并告知院方不要向男孩透露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样只会增加可怜男孩的痛苦。
自己是欧裔,妻子是香港华人的沈邦龙同样善良。数年前邦龙与他是男同的长子到青岛时访问过我。那个小伙哈佛毕业于数学专业,毕业后到中国游学一年,回美后改读音乐专业研究生。邦龙和马丁访华时,每到一地,都讲到他们夫妻俩理解和支持儿子,并为儿子自豪,以此显示亲长支持的极度重要。
马丁热爱平等和公正,极富怜悯心。2003年他退休,信中高兴地说,他能有更充沛的时间和精力到中国工作了。近些年我也关注中国同妻现象。对我的观点,我的男同友人中有些人积极支持,有些人颇有异议,说我看到的是“极端个案”,是“性向歧视”,男同到婚龄就应该结婚。估计马丁听说了对我的争议。2014年他在青岛,当着我和多人主动谈及同妻。他字斟句酌、神色凝重地说:“年长者应该为年轻者做出好的榜样。很遗憾,中国男同普遍和一般女性结婚。年长者这方面做得不好,他们用虚伪的婚姻为年轻一代男同树立了坏榜样,这种榜样使现在的中国年轻男同普遍结婚。”我接着讲了些同妻遭遇严重家暴细节,马丁顿时一脸同情之色。次日他考察青岛男同艾防组织青同。之后青同负责人王光辉先生说,马丁在青同再次主动讲到明确反对男同结婚。
马丁富有个性。他表情丰富,话语恳直,常常凝注着说话者,还长于肢体语言。他处事认真,我们每次深入谈话,他都做许多记录。国人形容老年人脾性,常说“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马丁却很温和,我没有见过他面有愠色。他也遇到过棘手事情,但从无难色。马丁有中国人说的那种“古道热肠”。某年艾防界有位也是志愿者的艾滋病人即将断了治疗用药,告诉我。我无能为力,于是向马丁求助。这类药在国外是处方药,不好获得。但马丁急人之难,不仅找到药,还迅速托人把药带到中国。马丁很有独立性。我曾听说西方有人要向他捐百万美元,被他谢绝了。我问马丁此事。他讲,并无此事,不过,他认为小型基金会更好,这是他在职场的经验;慈善活动中有少量核心人员就能保证高水平和高质量。马丁也有很强的民族自尊心。一次聊天时我说:“作为英国人,您……”他接着更正:“不,我是苏格兰人。”在中国一些隆重场合,他不着正装,而是着苏格兰民族服装,上装有几个相当精美的小饰品,下衣是格子花布裙。
马丁很俭朴。在青岛,我们几次就餐只吃饺子,还吃过盒饭。他在英国外出就餐也“打包”,和友人在伦敦出行时曾在凛冽寒风中长时间等公交而不乘出租。马丁能吃苦。他在华长途奔波,常常相当疲惫,可旅行中还是自己拖着超大的拉杆箱,不让人代劳。我还曾见他走楼梯和登车时踏空。虽然马丁从不言累,可近年一次见面时他说:“我的医生说我的身体非常好。但我能感觉出来,自己也一点点老了。”
马丁顾念老朋友。和马丁认识的大约前10年,我年年收到他寄的生日贺卡,还多次生日时接到他的电话。由于邮路原因,贺卡通常迟到一两个月,偶然也遗失。我多次劝阻,他才停止邮寄。我不止一次在青岛之外城市出差期间与自己生日“撞车”。我不在意生日,并要求过知道这信息的友人保密。一年我和国家某机构联合办会,碰巧又逢生日。我忘了这日期,下午会议结束时,上百位医界和社区人士尚未离场,我正想讲几句有关会议纪律的话,突然响起乐声“祝你生日快乐”,不同界别的多位友人送上了很大的生日蛋糕。我初逢这种场景,感慨可想而知。事后一再打听谁是幕后“推手”,才知道是马丁。
马丁还关心中国人对他的评判。2016年马丁和中方在京联合办会,庆贺马丁基金会成立20周年,安排数位马丁奖得主各说几句话。我引用了《龟虽寿》中名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还做了简略解释并介绍作者。马丁只能听懂中文人名和个别单词。古汉语中译英难度很大,不知尤金在旁边怎样译的,马丁听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英国后,马丁让尤金问:“你发言提到那个中国老英雄的几句诗,是什么事?”看到这问题,我哑然失笑。我把《龟虽寿》及今译文转去,尤金仍觉得太难,也不知马丁是怎么弄明白的。
马丁牛津大学毕业,有个小细节能看出他的文化素养。在青岛知道王光辉的社区工作用名是虎子,他马上找了纸,写下两行英文诗和作者名:“tyger,tyger,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illiam
Blake”。之后知道,这是英国大诗人威廉·布莱克的名作《老虎》中的首句,郭沫若译为“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燃烧着的煌煌的火光”。
2011年马丁团队在北京佑安医院爱心家园与艾滋阳性者、关爱志愿者和医护人员座谈(福燕女士提供)
马丁多次邀我和他一同前往国内一些地方。他安排行程太过紧凑,而我有择席之症,只陪他的团队去武汉看望过桂希恩老师。(小我几岁的尤金身体单薄,也讲跟着马丁出差挺累,有些受不了)我和马丁至少12次在青岛之外的城市见面,他常常尚未涤除一路风尘,就开始工作。一次来华,为了不致因时差影响工作,他事先让我帮他准备了安眠药。我几次看到他坦然坐在阳性者中间,双臂搭在阳性者肩头,以此表示关爱和驱散人们的艾滋恐惧。一次我在武汉办培训班,马丁原已确定飞到青岛,可他很快改飞武汉。那天飞机晚点,午夜后才抵达。还有一次他也是原定赴青岛,我建议在天津碰头,他又是改变行程。(我经历的这种情况不止两次)
多年的接触中,我注意到马丁的某些观点也随着时间变移而演进。我曾有个问题:西方同性爱群体主要是通过大力抗争社会歧视,还是通过其他路径获得了平等权利?多年前我就此问马丁。他讲,在英国,首先是那些优秀的社区人士“现身”,这种现身,有力地促使大众逐渐克服了偏见和误解,而不是其他路径。
马丁有时似乎过于宽厚。我用他的捐赠支持某地建立了男同艾防组织。我无识人之明,两年后才知道那个组织的负责人“手脚不干净”。得知情况我急急切断联系,告诉马丁,他却有微辞:“对老朋友,最好不要这样一下撤销全部资助。”谁帮过马丁,他都牢记。某年我办会,会前和马丁讲到拟邀请者社区组织负责人名单。我未邀人品不好的某人,马丁则为那人说情……自然,非常谨细的马丁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他曾看好一位中国男同的潜力并告诉我。我知道那人是金玉其表,告诫说那人有问题。后来马丁才知道自己上当,我们偶然说起,我直心直肠直接责备他,他怔了怔,沉默了几秒钟,喃喃地说:“认识一个人太难了……”
写马丁,我心中就浮现出一位长者。我们肤色不同,所属族裔不同,国籍不同,所处社会文化背景不同,阅历不同,经济状况不同,能力不同,性向不同……大不相同之处太多太多。可我认为,我们和很多很多人又有许多共同之处,譬如热爱人类,尊重生命,支持平等,渴求人人拥有人的权利,等等……
今日
当代中国,物欲横流。熙来攘往,为利奔忙。国内外诸多界别人士涉足的中国艾防领域有如江湖,鱼龙漫衍。中国有不少富人做些慈善,却没听说哪个人真正投入抗艾。国内有些有钱男同,但他们对艾滋几乎都不屑一顾,仅个别人做有限事情。在这一领域,伪善之徒有之,似是求“利滚利”者有之,利用艾滋“打秋风”者有之,“别有怀抱”、盗世欺名的面目暧昧者有之,坑蒙拐骗者更是指不胜屈。但也有很多人不为钱财、权位和声名所动,步履坚定地走在前行的路上。
2017年9月下旬。
乡村道路上,村医匆匆走向艾滋病人的家;艾滋病房病床前,护士笑靥如春;传染病院艾滋诊室里,医生耐心说服病人遵从医嘱,远离恐惧;在男同艾防组织工作室和男同交往场所,热诚的志愿者在做初检,宣传艾滋;更有很多艾滋阳性者,得到关爱组织悉心问候……人们奔波、忙碌和辛劳;沉重、忧伤和欢笑。
遥远的地方。“感动中国”人物,即将90岁高龄的高耀洁老人。她中断治疗,在中国留学生帮助下,处理与艾滋有关的邮件和其它事务。
武汉。“感动中国”人物,已80岁高龄的桂希恩。他每天骑单车上下班,有时到市内其它地方办事也骑车前往。他还常去农村,生日那天就在去湖北农村途中。虽然他已经不再去河南,但有时远赴新疆等地。
上海。近60岁、今年出版专著《爱滋村》的复旦大学高燕宁教授正主持讲课。近50岁的杨杰站上讲台,向硕/博士生介绍艾滋时代中国男同社区如何积极行动。几天后,杨杰在全国艾滋学术大会发表报告“对青少年艾滋感染者提供友好支持和关怀服务实践”。
广州。近80高龄的马丁结束两周访华出境。他将于12月到香港,冬至那天带着葡萄干饼去看望并告诉贝利,两人的基金会2017年做了什么。不久,耄耋之年的马丁会再次到中国内地……
青岛。我一次次寄出向马丁的提问。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历时两个月余。“事情一件又一件不断浮现,好象炭火中飞起火星万点。”(引自约翰·班扬《天路历程》)透过马丁等的回复,我更深入地“阅读”马丁……
马丁是性情中人。读他讲述他与贝利的故事,我想起中国古人词句:“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这几句词哀婉凄恻,令人一吟三叹。也正是因为至情至性吧,时近花甲之年的马丁,肩起了到中国向艾滋作战的重担。从马丁的中国抗艾之旅,我更多更多看见的是一种昂扬。
11月中旬,本文初稿杀青,我寄给尤金,请他与马丁核实细节。2018年马丁80周岁。我讲,本文可以作为给80岁的马丁的礼物。尤金说:这是“太宝贵的生日礼物。”他和马丁见面时翻译了文章。尤金讲:“听我口译时,马丁不时用面巾纸擦眼泪。”读尤金信,我不禁黯然又不安。这位长者为什么热泪不断?他是想起了故去的亲长,想起了因艾滋去世的贝利和众多友人,想起了这21年奔走的辛劳,想起了那些艾滋和歧视折磨下呻吟的灵魂,想起了近80年一生中的那些春花秋月、悲辛欢乐,还是想起了?……
世上许多地方有“伟人崇拜(英雄崇拜)”风习。马克思却引用警句:“伟人们之所以看起来伟大,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跪着。”多次接触马丁的一位马丁奖得主、医学专家说,他在马丁身上看到了“平凡的伟大”。这种“伟大”是什么?
人类的爱有多种,包括血缘凝成的爱,如母爱;性与性别衍生的爱,如爱情或性爱;同族之间的互爱,如民族的凝聚;乡土依恋升华的爱,如对国家的忠诚;信仰结成的爱,如宗奉某一宗教或意识形态的信众间的情谊……这种种爱都有其边界,以致有时显得褊狭……
1987年我初次写成有关艾滋的专业文献,那时我不知道13世纪西人话语“学问若不转向爱,有何价值?”1989年我开始从理论角度探索同性爱的内涵和关联现象,只想到这是一个群体自身的事情。1997年我创立“朋友”项目,以“倡导爱心”作宗旨之一,那时我考虑的是消弥偏见和冲突。2005年央视播出影响波及海外的节目《以生命的名义》,其中我讲到希望看到大众与性小众能彼此欣赏对方的爱,我对爱的认识仍然狭隘。如今,我对爱有了更开阔的认识。马丁的中国抗艾之旅,真切展示出一种私人的情,如何升华成博大的爱。爱跨越漫漫疆土和国界,跨越传统政治藩篱和意识形态壁垒,成为中国上空穿透艾滋阴霾,闪烁在弱势群体前方的熠熠星光。
在西方,法国大革命把博爱的伟大价值与自由、平等的意义并列。我国古人著作《说苑》里,就有“博爱”一词。古风绵绵,孙中山也谈博爱。国人如今极少言及博爱,常用善良一词替代。马丁向我讲述时也用过善良这词。善良是人类灵魂中的金子,是人性之海里的珍珠。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绝大多数人有向善之心。但真的善行,来自善者,来自善念,一心施予,不存杂念。善有真伪之分,大小之别,至善的化境罕有人迹。我想,马丁是那种心有大爱大善的人。
期盼在艾滋时代的中国天空,有更多爱和善之光照耀!
致谢
中国几家媒体的人士及我写过马丁·哥顿先生事迹。北京佑安医院徐莲芝教授获2002年度马丁奖时,《中国日报(China
Daily)》大篇幅报道了马丁和她的事迹,并刊出两人照片;2005年《人民日报》为马丁在中国抗“艾”刊出过专文。2008年,我写了博文“马丁·哥顿先生”。2011年,国务院外国专家局《国际人才交流》杂志专文报道马丁。(该文作者讲,他从我的博文引用了成段文字)
但我觉得已有的文章未能尽如人意。
2017年9月10日,马丁一行访问青岛,我讲想写与他有关的文章,问他是否支持。马丁慨然应诺。我不是专业“写手”和媒体人,写这种文章全凭摸索。此后两个多月,我几乎三两天一次,少则两三个问题,多则10个问题,一次次询问。马丁不厌其烦地提供了丰富资料和照片以供取舍,使我完成了《为了对爱的承诺》。
向马丁的提问,每次都是我先把想到的问题给伦敦的尤金先生,他译成英文转马丁并把马丁答复转我。然后通常经王光辉先生传给负责英译中的志愿者杰弗逊先生,译文由尤金校对,成为写作的参考素材。尤金也谈了马丁的一些事,并为照片选择提供了很大帮助。同时,张建波医生、杨杰先生、慕容枫先生参与了本文写作。本文还得到黑龙江省康同社区负责人惠洪涛先生,贵州省爱之缘关爱协会会长李美英女士,北京佑安医院爱心家园福燕护士长,中南医院桂希恩教授处陈菁女士等的帮助。因此,文章是多人合作的产物。
不能不提到本文的缺憾。由于文章结构限制,我只简要写了马丁提及的个别人士和2017年陪同马丁访问青岛的人士等,对多位人士无法一一着墨。1997年夏,首先为马丁与我“搭桥”的,是马丁在牛津大学的校友徐小宁博士和姜石松博士,后来我多次与姜石松见面,包括他和马丁等访问青岛。基金会中国区主任甄里先生更是我20年的友人,他的故事可谓是异彩纷呈。我并与尤金的伴侣、非常温和的小刘相识。写作中,我还想起多位马丁奖得主,包括熟悉和尚无一面之缘的人士……
2015年末,《中国抗“艾”之路亲历者说》(人卫版)第一辑面世。该书有我的文章“一个‘非典型’艾滋病医生的结缘”,主要讲了我的老师秦士德教授的种种,以及我1995年前做的那点事。2017年该书第二辑约稿。像之前一样,友好建议我写“朋友”项目等,但我想到马丁团队。1999年我就认识了该书责编郑灵巧女士,她是最早支持我写马丁的人士。我并请财新网记者苑苏文女士看过本文初稿,请教还需向马丁提什么问题,她也帮助了我。
谨此向以上各位人士表示真挚谢意!